吴越把店开在这个城市最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是为了避免这种麻烦的顾客上门。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点了支烟。劣质的烟丝泛起来青红色的火花,哔叭作响了几声才腾起烟雾。
吴越的胡子已经很久没刮了,这使得他看起来要有四十岁了。
胸口的项链颤了颤,那镍币大小的吊坠像是个活物似的向他抗议。
吴越无奈地猛吸了两口,烟雾徐徐地从他唇齿间喷出。他一把掐灭了烟。
“抱歉啦,丫头。”吴越喃喃地对着吊坠说。
吊坠不再颤动,像是在赌气似的。
这时丁溪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嘴里衔着根头绳,正在绑头发。
丁溪从今天开始梳马尾。
“你这个头发还能绑多久啊?”吴越懒懒散散地问,他看起来像是一夜宿醉,桌上的空瓶和半杯杜松子酒佐证了这一观点。
“我估计能绑一个星期。”丁溪绑好头发,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她的短上衣刚好能包裹她胸口满溢的春光,即使是这么伸展身体,也不用担心走光。
“去把骨龄测了。”吴越夹着那根熄灭了的烟,顺手一指,口气像是父辈在催促孩子喝牛奶一样。
“每天都测啊……”丁溪拿了副平光镜带着,看起来像个邻家小姐。
吴越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瞌睡。
丁溪娴熟操作着那架老旧的骨龄仪,嘴里咬着笔帽做着记录。
“19。”丁溪关闭了机器,拿着笔记本跟吴越报告。
吴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话说……”丁溪翻着笔记本,“上个月还有人欠了一笔坏账啊……”
“没事没事……”吴越随意地挥挥手,“前天赌黑杰克的时候赢回来了。”
“……你又这样……”丁溪埋怨道。“就是因为你每次都这么不在意,所以人家有钱去赌牌也不还给你。”
“安啦……”吴越毫不在意,“反正有「调和」我也不会输么……”
丁溪耸耸肩,她拿这个老板一点办法都没有。
“今天看起来也不会有客人的样子呢……”丁溪倚在墙边的木质货架上,货架用的是厚片的梧桐木,漆着漂亮的桐油。
“别靠在那里啊……”吴越躺在吧台后头,“易碎品……”
“话说,”丁溪走到窗边的阳光下,她精致的面孔在阳光下微微舒展,“就是因为你把店开在这种地方,所以才一个正常客人都没有啊!来的都是那些麻烦的家伙……”
“瞎说……”吴越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架势,“就是因为把店开在这个偏僻的犄角旮旯里,所以来的都是熟客啊……”
“那么——”丁溪一语道破,“你好好想想你那些熟客,哪一个不是难缠的主啊?不,应该说只有那些难缠的家伙才会摸到这里吧!”
“额……”吴越哑口无言,“可是、好歹……”
“你看看上个月,这账本上写了,一共来了8个客人,3个是黑社会来给二五仔做记忆清洗的,4个是偷看人家记忆找银行卡密码的,还剩下一个……我看看……”丁溪翻了一页,“哦,还有一个是做记忆抽取骗测谎仪的……而且8个人一共欠了9笔坏账啊!还多了一笔啊!”
“这……”吴越想了想,“但我们这里至少不会有警察来啊……就是内些长着同一张脸的家伙。”
长着同一张脸的家伙。这倒真不是个比喻,所有的警察,或是说是处分者,都长着一样的脸、穿着一样的装备、有着一样的记忆。“那些记忆学的工业品。”吴越这么称呼他们。
记忆学是35年前的一个新兴学科。吴越的店,是一家售卖记忆和为人做记忆手术的民间医院。据吴越自己说,他曾是这世上最好的记忆医生。当然了,现在看来他只是一家黑店里的黑医而已。
吴越的店,名字叫水银。
吴越十分热衷于用水银来形容记忆。这些漂亮的金属色流体被装在一些有着复杂拓扑结构的玻璃瓶里。瓶子上连个标签都没有,看来只有吴越知道每个瓶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样的记忆。
“关店吧……”吴越随口说到。虽然今天看起来是不会有客人了,但一大早关门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丁溪刚想辩驳,店门却被推来了——
吴越从吧台里直起身子,他的瞳孔一阵骤缩。他看见了一张标准的处分者面孔。
“丁溪。”吴越示意丁溪退回来,自己走出吧台迎了上去。
“你好啊,想要点什么?”吴越陪着笑。
“这是家什么店啊?”来者四处张望着。吴越没有看见他身上标准的处分者装备。他满心怀疑。
“我们么……是家化学用品店。”吴越轻车熟路地扯着谎,“各种流体金属,化学试剂,还有中学生做实验用的无害衰变元素都能买到……”
“你这不是家记忆商店么。”
“……”吴越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还真的是喝醉了,会以为这么浅显的谎言能骗过他。
吴越看了眼丁溪,少女把一只手放在背后,时刻准备动手。
“你……想要什么?”吴越问着他。
“我想找一个人。”那人说,他的声音倒是和所有处分者一样机械化。“只是我忘了他是谁了。”
“那怎么找啊……”吴越搪塞着,“在者说来我们这里也不干找人这活啊,找人么,不是你们处分者的专长么……”这话到不假,处分者之所以叫做处分者肯定是有理由的。
“我……不是处分者。”那人顿了顿,“而且……我感觉我要找的人是你……”
“……”吴越一阵心虚,他带着丁溪已经逃了近十年了,被谁打探到消息都合情合理。
准备动手。吴越捏住了身旁最近的一个装记忆的玻璃瓶。记忆直接接触到人体,会产生抽搐和禁脔,大剂量的会导致休克,甚至猝死。生物花了数亿年才进化出足以承载记忆的大脑,这就足以证明记忆的危险程度。
吴越正手一抡,那瓶子是对准了那人的后脑。
那人感觉不对,回头正好对上吴越的攻击。他灵巧地向后一倒,那盛满记忆的玻璃瓶从他眼前掠过。
“喂——”那人还想申辩。吴越反手一掷,那瓶记忆旋转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又是对准那人的面门。
那人头一偏,那玻璃瓶擦着他的耳朵飞过。他下一秒就意识到这只是个虚招。吴越跳起身,一招膝击已经袭向了那人的下巴。
“你真的是医生么——”那人双手交叠,掌心向下拦住吴越的膝盖,猛地向下一推。
“我可是黑医啊——”吴越举起了右手,乘着那人向下的推力,吴越一记肘击就砸向了那人的天灵盖。
那人也知道,不打一架这个家伙看来是没法好好说话了。他吐了口气,看来是认真起来了。
照理说,吴越的那一记肘击来势凶猛,又加上了重力和那人防御时向下的一推,在这短距离内基本是无法抵挡了。
但谁都没有想到那人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一下子侧过腰,横倒了上半身,一记再标准不过的朝天脚就踢上了吴越的手肘。
吴越还没来得及错愕,他听见自己骨骼传来的响声。手臂荡了开来,他知道自己的肩膀脱臼了。
那人的动作真的够快,向上踢出一脚后闪电似的收腿,又是一脚横蹬在吴越的胸口。
他看见吴越飞了出去,这场战斗的胜利天平显而易见地向他倾倒。他正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出招。
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他的对手有两个人。
他感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回头,有什么贴上了他的脸……然后便飞了出去,甚至飞的比吴越还要再远一些。
他回头时看见,丁溪手里抓着吴越刚刚扔出去的那瓶记忆。
丁溪在那人回头后以漂亮的一掌把那瓶记忆糊在了他脸上。水银似的记忆四溅开来,记忆流体混杂着着玻璃的碎块儿在那人的脸上泼了亮晶晶的一片。
丁溪大口地喘着气,看来是消耗了不少能量。
吴越支撑着爬起来,不顾查看自己的伤势,赶紧摸出了带在胸口的项链。
吊坠毫发无损。吴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吧?”他对丁溪说。
“嗯……”丁溪摇摇头,手上被玻璃碴弄破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愈合了。
那人估计不死也差不多了。
“这次消耗不少啊。”吴越端详着丁溪,之前短上衣里包裹的傲人胸部已经平了不少。不止如此,丁溪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小了几岁,脸上显得稚气未脱。“去测个骨龄。”吴越指示道。
“……好。”丁溪走向了机器。
这时吴越听见了动静,他回过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满脸的记忆涌入了那人的口鼻,转瞬之间,除了玻璃片划出的几个伤口外,他好像没事一样地站了起来。
“现在的处分者都这么厉害了吗……”吴越的心里开始发毛,他喃喃自语道。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那人揉揉脖子,做出品味似的样子,“这瓶是……吸大麻时的记忆?你店里还卖这个?”
“无害吸毒……可受欢迎了。”吴越死撑着场面,“你要试试吗?”
吴越思考着怎么提醒丁溪逃跑。
“你不觉得奇怪么,”那个处分者继续说到,“为什么我能直接接触记忆,甚至还能直接尝出它的味道?”
“你们处分者……什么做不出来。”吴越冷哼一声,“我的妻子都是你们害死的。”
“不,我不是处分者。”那人辩解着,他想了想说,“要是你真的是我要找的人,我这么说你应该会懂,我的能力叫——「环流」。”
“「环流」……”吴越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扩张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你是……凉?”
一切都得从吴越还是个正规医生的时候说起。
那是他和丁溪还未开始逃亡的十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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